可惜世间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永远輝煌

编者按：这篇文章是@推遍天下 主编，著名书评人安迪斯晨风的一篇旧文，适逢开学季，重发于微博，得到许多网友的共同感怀。征得其本人同意转载于此，多者不言，标题见心。

我的大学

过完元旦就是2014年，也就是说我今年就正式的30岁了。

三十而立，我却庸常如故，而且在可预知的未来，仍然将继续庸常下去。并不是说我对「庸常」有什么不满意，事实上现在的生活已经是我这种心智和情商的人所能获得的最舒服日子了。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回想起年少轻狂的日子，或是比较起那些与我同龄的「成功者」们，还是觉得有些意下难平。

王小波先生的《黄金时代》中有一位绰号颇不雅观的李先生，这位老先生在美帝毕业后回国报效，结果却在文革中遭受到自己无法想象的凌辱，慢慢地他就开始怀疑这个生活是不真实的，是他的某个印度同学施展的巫术——因为他上学时候绝对无法想象自己会有那样的未来。我当然不至于跟李先生一样「龟头血肿」，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从前我也无法想象自己会有现在这样一种极度平庸的未来。

还记得上初中的时候，我在自己的小日记本扉页上用力地写下一句话：“永远争第一！”。也确实不是吹牛，从小学到初中，我所有的考试很少到过第二名以下，几乎都是碾压一般的拿到第一，各种奖状拿到手软。虽然说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身处农村地区，缺乏竞争者，但是我确实可以说是一片鲜花和掌声中成长起来的。学习成绩在很大程度上就代表了老师和同学们对你的评价。因此我从小到大几乎都是在一种极度自傲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到了高中，尽管班里汇聚了来自全县的精英分子，但是除了某个惊才绝艳每次考试都拉下别人数十分直奔清华北大而去的同学外，其他人也都还不在话下。我在班里的考试成绩大多数时候也都稳定在三甲之列。

我似乎天生比小伙伴们身材发育要早，15岁时已经有了一米七五的个头，这个现在并不稀奇但是放到十多年前的农村还是显得鹤立鸡群。经常会感到一些大人对着我指指点点，很多人认定我将来会有一番大的作为。村里人所谓的「作为」，无非是升官发财。而年少轻狂的我自己，也认定自己会有一番作为——只是这种作为多半是成名成家。你可以把这种轻狂理解为一种没见过多少世面的乡下孩子的胡思妄想。高中时候读了大量的书，其中有小说，有人物传记，也有一些散文杂篇，甚至在作文课上得到老师无数次表扬后开始尝试着自己创作武侠小说。那时的我被同学们称作「才子」，在通过网吧接触到互联网，知晓了一些互联网时代的英雄故事后之后更加觉得自己有希望获得「成功」了。

或许我一生的悲剧在自己报考大学选择专业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下来，也或许比那更早，在高二分班时候我选择了理科时候就已经注定了。尽管我的数理化成绩一向并不差，但是我骨子里更热爱的是人文历史经济社会这些东西，对冷冰冰的理工科了无兴趣。所以选择了理科也就决定了我在大学里会学一门自己并不喜欢的学科。于是我从中选择了「似乎」更偏向人文学科的环境工程，那是我还不知道，这一决定是我一生所做决定中最糟糕的一个。

我的大学是本省最好的一所，历史悠久，学风谨严，国家重点学科博士点一应俱全，据说就业率也爆高。然而我偏偏不知道的是，这一切都和我所学的这个专业关系不大。一则是我们专业是学校新增加的，我们仅仅是第三届，甚至还没有过毕业生，就业率更加无从谈起。二则是我们专业是一门工科到不能再工科的专业，所谓偏向人文只是我天真的幻觉。三则是当时环境问题尚不像现在这样受到全社会的热捧，专业技能似乎也无用武之地。我们的学院辅导员在大一新生会上说：“……就目前为止，这是一门比较积德行善的学科……”

积德行善，积德行善？积德行善……

问题是我们上大学是为了将来能升官发财的，并不是为了吃斋念佛积德行善。这四个字一出口，就如一根闷棍般把许多同学直接打成了环保黑。不过对我而言影响倒并不大，当然确实也没有好的影响。让我受打击的在于学业本身。在解下过去12年的辛勤用功学习之后，我发现自己竟然跟不上学习进度了。不管是高数还是英语，都对我这个曾经轻松掌握它们的家伙露出了狰狞的面孔。更重要的是，我发现自己的意志力也并不想一向自诩的那样强大。尽管保留了每天上晚自习的习惯，但是常常坐在那里不到一小时就睡着了，或者拿本小说一看半天，如果不是教高数的那位老太太有着每天留作业的优良习惯，恐怕我立刻就会被甩在身后。

另一方面，第一次真正离开家乡离开父母的我，不可避免的被这个花花世界——更准确的说是被网吧所诱惑了。你可想而知，对一个上大学之前从未真正电脑农村孩子来说，网络背后会呈现出怎样的一个广阔世界。而且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了父母的唠叨，没有了老师的管束，10多年中小学教育的束缚层层褪去，露出的是一个渴望着放纵的灵魂。一开始只上网页，聊QQ，后来学会了下载黄片，再后来学会了玩单机游戏，再再后来被一个室友拉进了网络游戏的大坑里面。那时候还不会逃课，但是大多数课余时间我都埋进了一款名叫《奇迹》的网络游戏里面奋战。经常每到周末就去网吧一玩一天，晚上还要通宵夜战，第二天白天睡大觉。

大一第一学期期末考试结束，幸运的是我并没有挂科，虽然有两门课都在60分上徘徊。但这并没有警醒我，甚至让我有了一种「不付出太多努力也不会很糟」和「自己被幸运女神庇佑」的侥幸心理。于是第二学期依然如故，只是这次再也没有那样的幸运，依稀记得第一门挂掉的课是《大学物理》，鲜红的58分。

那很可能是我人生当中遭遇到的第一场大的挫败。至今我还记得自己在校园网上查到这个成绩时目瞪口呆继而眼泪涌出的情景。尽管那时有那么一瞬间我下了决心想要弥补自己，在下学期努力学习。但是，你知道的，培养良好的学习习惯很难，但是毁掉它却很简单。我坐在空无一人的晚自习室里看着课本和学习资料，满脑子想的却是自己游戏里还有多少点经验值升级，有哪个BOSS可以打，结果可想而知。仅仅不到一个月，我就又回到了网吧，把伤痛抛在了脑后。

一个又一个学期像飞一样过去了。挂完大学物理我又挂了有机化学，挂完化学又挂了电子与电工技术，物理化学，概率论与数理统计，线性代数，单片机……不管是必修课还是选修课，不管是专业课还是一般课程，甚至不管是开卷考还是闭卷考，我把能挂的课都挂了一遍。第一次挂科时候还会哭，到了后来就慢慢麻木了，偶尔有的学科靠着突击复习居然也混过去了，我竟然会看着那60分哈哈大笑。至于什么考第一名，什么奖学金都是浮云中的浮云吧。还好，靠着高中的底子，四级勉强拿到了60分，而六级，连尝试也没尝试就自己放弃了。那个曾经想要“永远争第一”的

钱，飞快的花了出去，变成了上网费和游戏点卡，以及补考费。于是每次跟家里打电话时候我总有一种针扎一般的疼痛感。我的父母还以为自己的儿子仍是那个闭门不知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乖孩子，殊不知我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我的家庭很穷，父母几乎是在砸锅卖铁供我和弟弟上大学。但是我在大学里不但没有没有好好学习，反而把他们一个汗珠摔八瓣挣来的钱，交了补考费。到后来我实在是没有勇气再向父母张口要钱了，只好自己出去打工做家教、发传单，号称勤工俭学，其实那些钱还不够补考费。多年以后的现在，回想起来，我很想回到那个时候，狠狠的抽自己几个耳光，为自己的父母。

当失去了“学习成绩”这一我从小到大的壮胆利器之后，自己身上一些固有的毛病也逐渐的显露了出来。比如说既肥蠢又显老的长相，比如说内向又交际障碍的性格，比如说农村出身自带的卫生习惯，特别是跟同班、同宿舍的那些高帅富们比较起来的时候，更显得鸡立鹤群。你可以想象我那种千钧重担在肩，但是却又控制不了自己，心里极度愧疚，但是却又不知如何处置的心情，每天心里都像压着一块铁块，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多年以后得现在，我有时还会再梦见自己考试不及格被父母知道了的情景，然后哭着坐了起来。

那时候真的会感到自己存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一个错误。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大三下半学期才有所好转。一是要上的课越来越少，于是挂科也少。二是以往的补考终于都过去了，不再留有隐患。三是这时候开始感受到了就业的压力，突然忙了起来，虽然还是玩网游，但已经不那么全情投入了。其实也不是没有过考研的梦想，但是想想自己的成绩，只能呵呵了。在找工作四处碰壁之后，勉强考了个小地方的公务员，于是按部就班浑浑噩噩的生活到了现在。

多年以后的现在，我在抱怨自己学历不高，专业知识也差时，就会知道后悔。如果不是大学时代肆意糟蹋自己的青春，会混到现在这样的地步吗？如果那时候有底气考上了研究生，是不是就不用再生活在一个小城市里了？如果大学时代有点上进心，说不定就能留校任教，过上无忧无虑的大学老师生活……

可惜世间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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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下 发表于 2015-1-4 1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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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抱怨自己学历不高，专业知识也差时，就会知道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