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不想做饭,去了左岸商业街上的巴蜀传香。 大厅里三三两两坐着秀恩爱的小情侣,心下思量,我这一粗野汉子独霸一桌,到底是不衬景又讨人嫌。 于是改了主意,点菜后交代服务生打包带走。 等菜间隙接了个电话,以为是临时定饭局凑人数的朋友,拿起电话就说:“吃饭免谈、喝酒免谈,送钱的打我卡上。” “老大,我是小C”,对方呵呵笑了一阵,随即报了名号。 我却疑惑了。搜肠刮肚也想不起人生中交集过一位叫小C的人。问道,“兄弟,你是不是打错电话了?” “老大,你真的把我忘了”,这位叫小C的人似有些失落,或许带了几分尴尬,我能听见他吞咽口水的声音。 这倒使我歉疚起来,人家记得你,你却忘了人家,于我是不可饶恕的,比欠了人债务还揪心。 好在小C并不因此记仇,反倒循循善诱说起一些过往的典故来启发我。 听了好一番唠叨,终于脑神经通电,噼里啪啦一阵火花,跳出一个久远模糊的印象。 十几年前的故事。一位做广告策划的朋友曾带了他来,说是一个公司的同事,正在合作谈一笔广告业务,让我给些指教。 日后与小C有过一两次喝茶的交往。若非承他今天的提醒,倒是忘了他曾问我借过五百铜钿的事。 “那时候日子的确过的不像样”,小C电话里解释这么多年“躲”着我,欠债不还的缘故。 “老大,把你的卡号发给我,我还你钱和利息”,小C语气带着惶恐,又说明,“找你电话问了好多人,找了你有两三年了。” 我忍不住地感动,五百块钱让他记挂了十几年,也算有情有义的汉子。 却倒不想要回这钱,让人牵挂十几年的交情是买不到的,于是就问他,“有孩子了吗?” “前年生了一个女儿”,小C轻轻笑了笑,听得出是一个有爱的父亲。 “替我给孩子买些玩具吧”,我已经重新喜欢上这个曾在我生命中失去记忆的朋友,交代他,“有时间带来苏州,我这个当伯伯的再补见面礼。” 我是常会被人盯上借钱的,有到时还债的也有借钱之后失踪了的。我又是不会记账的人,失踪的钱和人,很快又会从我的记忆中失踪。 倒不曾烦恼钱借出去打了水漂,我自认借钱是一件极需勇气的事,事后不还,倒不该成为一个人品质的评价,有时的确是这人生活太潦倒的缘故。 曾有朋友戏谑,说若是我到政府里谋个一官半职,活脱脱就是水浒里的及时雨宋押司了。 我是不喜欢宋江的,总觉得快意恩仇的江湖多了个整天碎碎念招安的人,真真要憋人一肚子的气。 也并非自己有多么的豪气,只是自小母亲教诲“人家找你帮忙自然是鼓了勇气,能帮就帮一把”,且又经历过家里借钱度日的关卡,自然也就能借则借了。 小的时候,父母的收入不高,两个上学的男孩加上有老人要供养,自然日子吃紧得很。 母亲是好面子的人,若非文革期间上山下乡,让曾为官家小姐的她流落乡野,定是不可能愁于生计的。 母亲虽不曾给我们零用钱,但衣衫总归是干净不见补丁的,又要顾两个蹭蹭长个子的我们营养,花销自然也大了。 拮据到实在不成样,精打细算也不够维持的日子,借钱的事再难堪也是要人开口的。往往是母亲去求人,只是不曾带着我们。 因为母亲保护我们自尊的心情,当初是无法体会母亲向人开口时遭遇的难堪。 只是有一次父母争吵起来,母亲让父亲去向人开口,父亲暴跳如雷又踌躇了半天,实在觉得不开这口日子无法过下去,才出了门。 我所记忆的结果是,父亲去了人家家里,串门一样跟人闲话了个把小时,终究两手空空回来。 所以当时就觉得,问人借钱真的需要万分的勇气,母亲的一次次壮举,成就了我儿时苦涩记忆中的英雄。 稍大一点,我的故乡流行“标会”,几家凑在一起按月出钱,谁家需要用钱就“喊标”,喊的价钱大的人,就可以先把大家的钱拿去用,以后每月再按约定的数目还钱就是。 这便是今后成就了许多浙商起家时所需资金的“地下钱庄”。 有了“标会”,母亲不用再向人开口借钱,缓解了日子的难熬,脸上也少了求人的卑微。那些年,我也曾暗底下替母亲松了口气。 我一直估计自己是没有母亲的这番勇气,况且也没有得到过母亲的传授,几乎在某年某月曾被饿死。 以后我的儿子如果问起我的伟大事迹,那个一周只吃三个馒头挣扎生存的经历,倒可以算上一笔。 曾当笑话讲给朋友听,不想招来一番数落,“你怎么不问我借钱啊?” 我无奈的耸耸肩,无辜地说:“我每天都来看你,你也没问我啊。” 不过去年倒是有个趣闻典故,跟一位颇有产业的先生聊天提起,说自己看中一个店铺想要买下来,但手头还缺20万。 来不及说完,这位先生方才指点江山的气势顿时萎靡下来,连连叹气自己走背运,“这两天打麻将一直输钱,都输了两三万,最近生意也不好做……” 我哈哈大笑,“老兄,我不借钱!这么多年的朋友,你看我什么时候借过钱?” 终究,我还是不会借钱。倒是与这位先生还是经常喝茶,再也没听过他打麻将输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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