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本来都是人,有头有脸,四肢健全,很傻很天真,或者很黄很暴力。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们的想法比一般人多,没事爱琢磨,越琢磨越不甘为人,或者没脸做人,于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仙。 做人难,做仙更难。成仙的途径千百种,大部分人一条道走到黑,也没找到路。都说是仙山隔云海,都说是“仙山有路勤为径,仙海无涯苦做舟”,可真正找到路上了船的,还是少数,基本上算幸运儿,摸彩票中特等奖那种。一不小心,就成了仙。 葛由,蜀羌人也。周成王时,好刻木作羊卖之。一旦,乘木羊入蜀中,蜀中王侯贵人追之上绥山。绥山在峨眉西南,高无极也。随之者不复还,皆得仙道。山上有桃,故里语曰:“得绥山一桃,虽不能仙,亦足以豪。”山下立祠数十处。(《搜神记》卷一) 葛由是少数民族,生活在周成王的年代。此人最大的本事是用木头刻羊,刻出来的羊能走,还能飞,可能是装了某种动力装置,能代步。葛由制造不少这样的羊,拿去卖,葛由的买卖相当于现在的汽车制造商,估计挣了不少钱。四川老乡见到葛由的木羊,很惊奇,像《疯狂的石头》里那句台词:“高科技——”好多当官的,有钱的,争着买:你买三缸的,我就买四缸的;你买俩座的,我就买四座的;你买一带轿子的,我就买一敞篷的。这些人开着木羊,跟着葛由组团去绥山,绥山在峨眉山西南,路不好走,“高无极也”,这些人都没能回来,说是“皆得仙道”。很可能是出了车祸或者空难,木羊上也没气囊,没降落伞,安全性能不过关,出了事故葛由也不负责任,别人也搞不明白这些人究竟是成仙了还是殉难了,就在山下给他们立了些祠堂。 当初没钱买木羊的人,一直惦记着葛由,去绥山上找,没找到,看到好多桃树,就摘几只吃,自嘲:“得绥山一桃,虽不能仙,亦足以豪。” 那种滋味,跟下属蹭领导的奔驰坐了几回,见领导车上有哪张CD,回头去网上下载了存MP3里面,边听边骑着自行车下班,感觉车把上仿佛也多了个大奔的标志一样。 骑着羊成仙的没有骑着鹤成仙的多,论起来,也没有骑鹤好听,仙人爱骑鹤,鹤才叫仙鹤。骑鹤成仙的代表人物,就是王子乔。 王子乔者,周灵王太子晋也。好吹笙,作凤凰鸣。游伊、洛之间,道士浮丘公接以上嵩高山。三十余年,后求之于山上,见桓良曰:“告我家,七月七日待我于缑氏山头。”至时,果乘白鹤驻山头,望之不得到。举手谢时人,数日而去。(刘向《列仙传•王子乔》) 王子乔是周灵王的太子,一生下来就是温室里最大的花骨朵,什么事不用干,等着接班就成,世界是他爹的,也是他妈的,归根到底,还是他的。可他不好这个,喜欢搞艺术,吹笙,性格叛逆,青春的岁月放荡的生涯,到处旅游,碰见一个道士,叫浮丘公,三说两说,王子乔就跟着人家上嵩高山了,一去就是三十年。 家里人能不急吗,四处派人找,找了三十年,有人在嵩高山见到他了,他让这人带话:“给家里说,七月七日那天在缑氏山顶上等我!” 到了这天,王子乔的家人也不顾国家大事了,全跑到缑氏山,抬头一看,这山太高了,根本上不去,就看见王子乔骑一白鹤在山顶上,冲大家挥手。 在山里呆了三十年,受多少苦只有王子乔一人知道。过去在皇宫里,吃喝拉撒都有人伺候,山里连厨师也没有,营养跟不上,估计饿的皮包骨头,要不怎么能骑鹤呢?当然,也可以说是修行的身轻如燕,都行。 苍老的周灵王在山下,眼睁睁看着儿子变成这模样,不落忍。心想:“这是被哪个混蛋绑票了啊?要多少钱我给,别把孩子饿成这样啊,另外,千万别撕票。” 好几天过去了,耳背的周灵王才听明白,王子乔说:“不是绑票,是要成仙了!” 家人这才放心。王子乔一踩油门,骑着鹤就飞没影了。《古诗十九首》有诗云:“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正因为他是骑鹤成仙的代表人物,因此人称王乔鹤。 甭管怎么着,王子乔也算是成仙了,就是减肥能减三十年,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成仙后,王子乔又收了个徒弟,叫崔文子,结果,出事了。 有崔文子者,学仙于子乔。子乔化为白蜺,而持药与文子。文子惊怪,引戈击蜺,中之,因堕其药。俯而视之,王子乔之尸也。置之室中,覆以弊筐,须臾而化为大鸟。开而视之,翻然飞去。(《搜神记》卷一) 连仙人王子乔都没有想到,因为想和徒弟开个玩笑,就导致了这出“白蜺门”。仙人会变化,有一天,王子乔变成一条白蜺,拿着药给徒弟崔文子吃,崔文子不知道师傅除了能骑鹤,还会大变活人。吓坏了,拿着戈就打,正巧打到要害,白蜺倒在地上,变成了王子乔的尸体。崔文子用筐把王子乔的尸体扣住,结果尸体变成了大鸟,等崔文子把筐一掀,呼呼啦啦飞走了。 “咋回事这是?”崔文子叹了口气,“师父,你的柔情我永远不懂。” 王子乔从人变仙,又从仙变鸟的事例告诉我们,什么事都要循序渐进,当别人对某种事物理解程度不够的时候,千万别玩太深奥的东西,不但不会得到别人的理解,反而给自己惹祸。 让博导去教小学,不一定都教不好,但一定得换一种教法。从加减乘除开始,不能上来就微积分。否则,在一双双懵懂的眼睛里,多大学问的博导也是傻鸟一个。 骑羊的和骑鹤的都成仙了,再说说其余的。其余的里面有骑鱼的,叫琴高,是赵国人,有音乐特长,能鼓琴,曾签约在宋康王的唱片公司,专门为宋康王演奏。 琴高,赵人也。以鼓琴为宋康王舍人。行涓、彭之术,浮游冀州、涿郡间二百余年。后复时入涿水中取龙子。与诸弟子期曰:“期日皆洁斋。待于水傍,设屋祠。”果乘赤鲤鱼出,入坐祠中。涿中旦有万人观之。留一月,复入水。(《搜神记》卷一) 由于琴高“行涓、彭之术”,长寿,曾在冀州、涿郡间巡回演出了二百余年,堪称乐坛常青树。按当前“粉丝”的说法,琴高的“粉丝”为“高粱面”,连皇帝都曾经是琴高的“高粱面”,这二百多年,不知道得有多少“高粱面”追随琴高,狂热“高粱面”还喊口号:“琴高琴高!飞得更高!” 演奏会太频繁,老是重复,票房就会出问题,得换花样。于是,有一天,琴高召集了一批“高粱面”,开了个新闻发布会,宣布自己要在涿水举行告别乐坛的谢幕演出,届时,不光演奏所有经典曲目,还会钻到水里取龙子。这场演出结束后,琴高将永久退出周朝音乐圈。 演出海报上写着:琴高的绝版青春。广告语:这不仅仅是一场音乐会,更是一场视觉盛宴!美轮美奂,真正绝版! 广告发挥了作用,那天来了上万人,围着这条河。琴高自个心里也毛了,上哪里逮龙子去啊,反正自个也活够岁数了,扎水里淹死算了。不该他死,正好有只大鲤鱼钻他怀里了,琴高会踩水,两腿夹着鲤鱼从水里钻出来了。 于是,这场涉嫌诈骗的商业演出,也取得了轰动的效果。琴高也不是完全不讲信用,果真退出了音乐圈,到仙人圈发展了。不光骑鱼能成仙,钓鱼也能。 冠先,宋人也。钓鱼为业。居睢水旁百余年。得鱼,或放或卖或自食之。常着冠带。好种荔,食其葩实焉。宋景公问其道,不告,即杀之。后数十年,踞宋城门上,鼓琴,数十日乃去。宋人家家奉祠之。(《搜神记》) 《搜神记》上说的这个冠先,就是个钓鱼翁。钓鱼本身就是个修身养性的活,那时候又没工业污染,鱼肉营养丰富,蛋白质多,冠先以鱼为主食,又会种北方罕见的荔枝,维生素也跟得上,活个百十岁正常。 可在别人眼里,老不死的冠先肯定有什么长寿秘诀,都想知道。宋景公就问他,说话河南商丘一带口音:“——恁咋活能长?”冠先也老糊涂,自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编也编不出来,就直说:“知不道。” “知不道?恁想缺我?这可是缺君之罪!”宋景公急了。 “我恁大年纪啦,缺恁弄啥?”冠先说,“知不道就是知不道。” “管!”宋景公一怒之下,“弄死你个孬孙。” 后来,宋国人一琢磨,可能这冠先死得确实冤枉,要是真有长寿秘诀,不至于把老命搭上。说不定哪天,冠先的冤魂就会来找宋景公报仇,年纪大的冤魂眼神不怎么好,万一认错人把自个当成宋景公了,那真是有口难辩,于是,全国人民心有戚戚,终于在几十年后,集体产生了一次幻觉:看见冠先“踞宋城门上,鼓琴”。这下人们吓坏了,本以为这么多年,冠先已经在地下生活习惯了,买了房子买了车,还有了自己的鱼塘,把前世这点恩仇给忘了,没想到他已经不钓鱼,改搞音乐了,可能是先天条件不足,在地下没观众,还跑回来过把瘾,在城门楼子上演奏了几十天。老百姓赶紧回家烧香,供着冠先的灵位,跪着念念有词:“冠爷爷,求求你,快回去吧,别在这儿弹琴了,人家弹琴要钱,你弹琴要命啊。” 再说个养鸡的,洛阳人,家住尸乡北山下,有一个很大的养鸡场,养了千余只鸡,堪称史上第一个养鸡专业户。当时养鸡没有现代化设备,也没有增肥促蛋的饲料,但他养鸡的水平比现在好多人都高。 祝鸡翁者,洛人也。居尸乡北山下,养鸡百年余,鸡至千余头,皆有名字。暮栖树上,昼放散之。欲取,呼之名,即依呼而至。(刘向《列仙传》) 从给鸡起名字这一点上来看,祝鸡翁的职业性质恐怕不一定属于养殖业,还有可能和娱乐业沾边。试想,祝鸡翁每天喊那一千多只鸡的名字:“小红!小美!小莲!小敏!” 我们老家管老鸨叫鸡头,没有侮辱女性的意思,那时候有祝鸡翁,肯定就有祝鸭翁,有鸡头,就有鸭头。鸭头好像没成仙,祝鸡翁通过养鸡,有了原始积累,后来上了吴山,步入仙人行列。 好多人成仙,都得上山,或者说都和山脱离不了关系。有个叫子明的,“上宣城陵阳山得仙”,然后“因山为氏”,改名为陵阳子明。 罗大佑的《童年》唱:“没有人能够告诉我,山里面有没有住着神仙……” 到底有没有?我想,大多数山肯定是没有的,过去适合仙人居住的那些山,如今也没有了。到处搞开发,有点灵气的山都开了,山下面的人都发了,仙山成了景点,成了各地旅游局的自动取款机。有仙人,也吓跑了,怕被人抓住,关起来,卖票参观,收费合影。 那些好不容易留下的仙人故居,也免不了被拆迁。各地重修的庙宇、道观如出一辙,都金碧辉煌,都雕梁画柱,人们倒是想把仙人请回去住,仙人也不干,香火再旺,也有一股甲醛味,仙人也怕死,不怕死,就不一门心思成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