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冯骥才在最近的一次全国会议上指出,10年间我国自然村减少了90万个,“古村承载着中国农耕文化的广泛性和多样性,古村改造时应避免直接破坏”。但也有人指出,自然村消亡是城镇化的必然结果,脱离落后的生产和社会地位,对村民来说并不是坏事。 日前,中国青年报社会调查中心和问卷网联合发起的一项调查(2001人参与)显示,85.9%的受访者认为自己周围的村庄正在逐渐减少,超过半数的受访者认为,村落消亡的实质是农村人经济地位和社会身份的变化。 参与调查的受访者中,57.0%的人为城镇户口,43.0%的人为农村户口。 村落消亡主要体现为劳力外流、务农减少和外地上学 在北京一个公园里,记者遇到了衣着朴素、戴着摩托头盔,今年40多岁的张平(化名)。他十多年前从东部省份一个农村来北京工作。“当年村子里人口外流的情况就比较普遍,很多人都选择到大城市打工,除了过年过节,一年中很少有人回去生活”。 张平如今已经在北京买了房子,工作、家庭都已经基本稳定下来。他告诉记者,农村年轻的一代,大都一长大就出来了,他们更喜欢在县城里买房住,过农村生活的已经越来越少。 调查中,85.9%的受访者发现周围的村庄正在逐渐减少。受访者对于村庄“减少”的印象主要来自于年轻劳动力大量离开(64.8%),种田务农的人减少(64.4%),孩童大多去县镇上学(52.7%)。除此之外,耕地荒芜(42.6%)、村落人口的迁移合并(34.1%)、很少有人在农村盖新房(20.7%)也说明了农村人口正背离农村,走向城市。 据北京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卢晖临观察,自然村消失的形式有两种,一种是外力的消灭,例如撤村合并,建立大规模的居住点或者城市,自然村的宅基地被用作其他用途等。“在这个过程中,很多农民不是自觉自愿离开,而是在行政与市场力量作用之下被迫离开家园”。 另一种是村庄自然地消失。“一些偏远的村庄,交通不便,公用设施比较缺乏。这种情况下,农民进城打工,十室九空的情况越来越多,有的村庄甚至渐渐消失。” 中国社会科学院农村发展研究所副研究员檀学文表示,自然村的消失显然应当是一个可以推测和观察到的事实。但是是否消失的速度如此之快,却很难说,他对已有数据仍存疑。 檀学文提到,对于人们印象中的村庄,有必要区分自然村、村落和古村落三个概念来讨论。自然村是一个地域概念,由若干户居民聚居形成,或大或小,有时边界也是模糊的。村落则是地域概念和社会学概念,包含历史、文化和社会联系等因素,理解为规模较大、有一定历史的或者由多个临近自然村的组成更为合适。 “大量的自然村消失,会降低社会应对风险的能力” 调查发现,人们对村落消亡的担心确实不主要在数量上,而是由此产生的一系列现实问题。68.0%的受访者担心留守老人和留守儿童问题日趋严重;53.5%的受访者觉得城镇化过快会影响政策落地;44.0%的受访者认为年轻劳力离开不仅影响农村基础建设,更会破坏家庭结构。农民工无法在身份和社会保障上融入城市(43.8%)、一味强调商业而导致农耕文化边缘化(38.0%)、大拆大建破坏古村落文化传承(31.1%)等也是受访者担心的问题。 江西省抚州市临川区河埠乡邱斌(化名)告诉记者,他所在的村子以前有10多户人家,70多个人,但是现在住在村子里的就剩一些老人和留守儿童了。村里的田地只有几户人家在经营,而且他们都住在离村不远的镇上。 “不仅地没人种,通往村里公路两旁的树木也无人修剪。有人说,城里的生活并没有想象中的好,然而村子以往的气息荡然无存,如今想回去也觉得回不去了。”邱斌感叹道。 檀学文认为人们担忧村落消亡主要有两个方面的缘由:一方面,自然村落是长期形成的,具有社会、经济和自然的合理性,承载着历史、文化和社会关系,因此村落的消亡也就伴随着社会剧烈转型、文化割裂甚至消亡的担忧;另一方面,基层的基本单位是村落,村落的变动就意味着社会基础的变动,因此是轻易动不得的。 卢晖临认为,自然村消失后,农民可能会失去退路。“在大城市生活的农民工虽然长期生活在城市,但他们并不是市民,也没有过上城市人的生活,是一种伪城市化;在小县城定居的人是一种低质量的城市化。这种情况下,自然村快速消失会导致他们失去家乡低成本生活的选择”。 “在社会变动时期,村庄有助于应对震荡,帮助社会实现平稳过渡。村庄的消失则让我们失去了这个大后方。”卢晖临表示,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中,当危机来临,小农经济和村社结构在重建秩序时发挥着非常重要的作用,这也是中国社会得以长时间保持稳定的一个奥秘。大量的自然村消失,会降低社会应对风险的能力。 “对于是否保留家园,农民应有自主权” 那么,村落消失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调查显示,16.5%的受访者认为是好事,33.0%觉得是坏事,50.5%的受访者觉得不好说。 过半人数难以置评的态度源于“村落消失”的两面性。具体来说,38.1%的受访者赞同“村落消失的另一面是城镇化带来的收入提高和社会保障改善,体现农民向上的流动”。22.3%的受访者并不赞同这种说法,33.1%的受访者态度模糊。 在张平看来,村里发生的这些变化是好是坏很难说,但他更倾向于在大城市生活,因为“城市资源比较丰富,个人发展的机会大,生活水平也高”。 檀学文认为,村落消失、村庄合并、城镇化进程共存于同一社会经济演变图景之下。在宏观层面来说,他们的演变方向是一致的,但也并非一定或者总是如此。不一致的地方表现为社会不平等、社会摩擦等,一部分人获得了更多的益处,而另一部分人失去了所有却获益极少。 “例如,城乡结合部地区的农民往往从拆迁合并中获得了更多的利益,而西部贫困地区的农村,虽然村落破败甚至消失了,但是经济条件和生活并没有改善”。 卢晖临认为,对于是否保留家园,农民应有自主权。非特殊情况,不应该强制他们离开,而应该努力缩小城乡差距。在这种情况下,仍会有人进城,而且农村人口减少还会一定程度上缓解人地紧张关系。“但重要的是他们的家园还在,并且硬件变好、服务提高,使得留下来的人也能很好地生活。这不应该仅限于对少数特殊村庄的保护,而应该成为对农民生存、生活空间的整体保护”。 调查中,58.5%的受访者认为村落消亡伴随着农村人经济地位的变化,即收入提高。53.4%的受访者认为这反映了农村人社会身份的转变,户籍改革打破了流动限制,更多的农业人口融入了现代城市分工体系。还有45.5%的受访者认为,这标志着农村、农耕文化逐渐退出历史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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