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回乡祭祖之二
夜深了,村里人个个醉醺醺地告别,手肩相搭着离去了。府、县的官老爷也呵欠连伸。府里的师爷咬了府官的耳朵,府官老爷打起精神,问张无量:“张大人,打算何时祭拜祖宗呢?”张无量见问,答道:“就在这几天,不知何日比较吉利,正在考虑。”府里师爷听说,就赶快捻了一遍手指,用目征询了府官,得到府官以目应允,就开口对张无量说:“张大人,后天是一个黄道吉日,巳时为大吉。就定后天,如何?”张无量听说后,说:“那么,就按师爷所定的吉日办理吧。”说完,看看在座陪侍的官老爷都疲惫不堪,张无量说:“夜深了,我们睡去吧。”听了张无量的话,神情恹恹的府、县官老爷如遇大敕,一下来了精神,拱了拱手说:“不敢,还是恭请张大人先去安寝,属下才安心。”张无量听说,想想自己还未先离开厅堂,他们是不敢造次的,于是就问了管家是否安排了官老爷们的床铺,得到确定的回答后,对官老爷说:“那就睡吧,明天我们再谈了,恕不奉陪了。”府、县官老爷弯着几近九十度的腰,低眉拱手说:“恕罪,恕罪。下官告退。” 第二天早餐过后,张无量一下心血来潮,要到村里各家各户去拜访乡亲。府、县两级官老爷跟随着张无量,在侍卫兵前后左右的护卫下,在村中开始了拜访。从始至终,除了所进的人家里的人外,村里的其他人都无法贴近张无量的身边套近乎。一家家地进去寒暄,还送上一件件的小礼物,聊表心意。不知是乡下人不见过这样的大场面,抑或是被张无量亲自登门送上的小礼物感动了,每个家庭的成年人都热泪盈眶,喜不自胜。 祭祀的当天卯时,府、县所在地分别有几辆披着红彩绸的马车开出,车上的锣鼓喧天,唢呐震耳,吸引着沿路所有人的神经。路人都引目瞻观,见首辆马车上竖着一个高高的临时搭就的横牌匾,上面写着“府衙赠祭祖金猪五只”,“县衙赠祭祖金猪五只”。牌匾后面也用木架搭了五层,每层放着一个烧烤得金黄剔透的金猪。载着金猪的车上,有六个卫兵持着明晃晃的大刀把守。后面的几辆马车,却站满了卫兵。待锣鼓声远去,人们议论纷纷,猜测着不知谁家有这么的排场贵气。 远远就听到锣鼓喧天、唢呐震耳的声音了,村下的人闻声而出,不约而同地站在路边看着热闹。在张无量家乡方圆十里内的百姓,知道牌匾上写的是什么东东,就猜到只有张无量这样的人物,才会有这样的排场贵气。大家都感叹着,世风日下的今天,才会有这样恬不知耻的官场闹剧,难怪淳朴的百姓所受的剥削正在日益加重了。官场上阿谀奉承所需的费用,不就是在百姓的头上刮削下来的吗?乡民议论着,感叹着,有的就义愤地向着行进的车辆吐着唾沫,表示着自己的不满。 张无量所在村庄里的乡民,在卫兵划定的界线外,看着兵丁在师爷的指挥下,从车上搬下一个个金猪,放在门前垫着绿叶的八仙桌上,啧啧地赞叹着张无量当下的贵气。 巳时已到,祭拜开始了。师爷指挥着兵勇,把十个金猪抬进了厨房,首先祭拜灶王爷爷。灶台上早摆下了五果糖饼和香茶,香烟蜡火缭绕中,村里的一个巫婆正在灶前金猪的后面念念有词地说着好话,张无量带着一家大小也站在一起,按着巫婆的指引,拜了灶王爷爷,并放了一串十多米长的鞭炮,然后把金猪抬到门前的八仙桌上,祭拜天神了。 锣鼓、唢呐声中,张无量率夫人和孩子焚香点蜡拜了天神,把地上团着的一大堆冥纸点燃了,早摆在地上把门前围了一大圈的炮仗也“噼噼啪啪”地响了起来,大腿粗的几十个大花炮也不断震响。霎时间烟雾弥漫了整个场地,把人们的神志晃荡得迷糊,大家都觉着自己早已离开人间到了天上。村下的人,平生何时见过如此排场阔气的阵仗?今日一睹,就觉得这种福气是沾到了自己的身上,怎不令他们飘飘欲仙呢?此后的一段时期,他们到外面去,就可以眉飞色舞地把自己今天所见的高贵场面向人一一道出了,然后心里充满着无限的满足感,甚至可以傲视村子外面的所有人了。试问:在方圆几百里内,有谁的村子里能有这样的福遇?这是自己村的荣耀,更是自己村的贵气。既然如此,村里的人走出去,谁不敬仰几分? 被人抬着的十个金猪,在巫婆的带领下,向土地庙行去,跟在后面的唢呐锣鼓,最后面的是张无量一家以及府、县官爷。路两边早就三步一岗地站着卫兵,把守着张无量大人的安全,严禁闲杂人等无理闯驾惊扰大人。这土地庙,掌管着方圆几里的人家,凡有喜事忧事,乡里人都要到庙里祷告一番,请土地爷爷“好事锦上添花,歪事全部化解”,保佑乡民无灾无难,万事胜意,心想事成。接着,一行人又转到了供奉着祖先神主牌位的厅堂。 浩浩荡荡的祭扫队伍出发了。此次祭扫祖宗,张无量请示了叔父张天养,就从曾祖父那一辈分开始。在张天养的引领下,到了一个叫龟岭的山上。 张无量的曾祖父、曾祖母坟前,跪着五花大绑的当初县令的一家大小,面向着坟茔。坟茔的杂草和灌木,早被府、县的兵勇用锄头、铁铲清理得干干净净。张无量还未踏进所在州界开始,当初县令的一家就被府衙的捕快抓了起来,至今已过了半个月光景。这半个月,老县令一家人被五花大绑着,吃的是残茶剩饭,睡的是地面,个个都被折磨得形容枯槁,没了人形。特别是老县令,被家人咒骂不停,气得多种老病并发,已到了苟延残喘的地步。看,在太阳的炙烤下,背部快速的一起一伏的异常呼吸情况,就知道是有气进没气出了。几个妇孺,肩膀抽搐着,正在轻声啜泣。 张天养建议张无量把这一干人犯带离,可张无量说:“不行,就让他一家子也当作祭品在祖宗面前忏悔忏悔,让他的子孙后代永远记住做人的本分!”张天养摇了摇头,默然无语。听了张无量的话,师爷就忙着吩咐兵勇们把金猪放在一干人犯的后面摆好,按着师爷的叫声指引,在场的包括警卫的所有人都行了三跪九磕头的礼,跟着张无量沾一点贵气。鞭炮声里,张无量分发着祭祀的糖果糕点,让大家共享着祭祀了祖先后的祭品福气,也为自己是主人所显示出的大度,更包含着一层本地人世代以来不用言说的深意。主人对前来参加祭扫的每一个人发放祭品就地食用,就是“大家都发”,见人见分。中国的文字,大都意义多重,一个“发”字,包含的意思有“发财”、“发达”“分派”等等。作为人犯的几个小孩子,看到有人正在吃着祭品,馋涎欲滴,身不由己地回过头来,看着正在发祭品的张无量。一个满脸横肉的兵勇走上去,挥了一通鞭子,说:“你们这些狗崽仔,胆敢回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临走开时,迎空挥了挥鞭子,说:“再敢回头,就有得你们好受!” 张天养指着远远的山岗说,那就是他张无量一家十多口的坟地了。张无量的心,一下子揪得紧紧的。一个个的音容笑貌,不停地在他的眼前浮现。到了,芳草萋萋的山岗,垒起的十多个土包子依稀可辨。三十年了,满山岗的杂草树木,密密地覆盖着坟茔。有的坟茔上的树木,已长成了一人合抱的粗干。土包子的下面,就是自己的亲人。 想到亲人,张无量的双膝再也支撑不了身体的重量,竟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然后涕泪交流地放声大哭起来。除了安排清理坟茔杂草树木的府县衙役,所有的人都跟着张无量跪下。想到三十年来未曾祭扫的凄酸,张无量悲从中来,直哭得天昏地暗。一众家眷,见主人哭得如此伤心,也嚎啕不止。好一会儿,跪在张无量身边的府官劝慰道:“张大人,节哀顺变啊,别伤损了大人的贵体,属下当罪大恶极了。” 听了府官的言语,张无量意识到自己真是失态了,于是强忍哀恸,抹了一把眼泪,说:“十多口人,鲜活的生命,就被一场飞来的横祸夺走了。为什么好人就要作人刀俎而不得好报?为什么恶人就可以丧尽天良而胡作非为?三十年了,坟上的树木都这么大了,我都无法归来祭扫一回。想到作为人孙、作为人子、作为人侄、作为兄弟,我的心是多么的酸楚、多么的哀痛!” 府官安慰道:“张大人,逝者已矣,别再过分伤神,节哀顺变为上啊。眼下,精神起来,告慰这十多个亲人为要啊。”为了转移张无量的注意力,府官请示道:“张大人,这坟上的大树,是否即时砍伐下来呢?” 张无量看看好几十株大树,沉吟了一会儿,说:“暂时留着,待我重建家园再作定夺。” 人多就是力量大。在几十个衙役的努力下,很快就把坟上的杂草灌木清除干净。旧县令的一家大小作为活生生的祭品先进场,然后十个金猪摆放上去。唢呐声里,一个个坟茔祭拜,一阵阵鞭炮震响,引得不少的乡民前来分享着祭品。一个坟茔祭拜完毕,就发一次糕点糖果食品。有的乡民还拿着袋子,把吃不完的盛好,带回家去与家人共享,让全家人沾一沾张无量的贵气,好有一个意想不到的年景。 晡时时分,十多个坟茔全部祭扫好了。府官看着旧县令一家十多口还在精疲力竭地跪着,就请示张无量如何处置。张无量说:“今天累了,还是等明天再定夺吧。”府官听明白了张无量的话,然后与师爷耳语了一番,就跟着张无量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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