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眼,他就用手指了指她,面前牛仔衣裙装扮的圆脸女孩。 老师你好,我叫七月。 七月?奥,好的,好的。他想,这是一个温暖的季节呢。 新闻学院来了一批叽叽喳喳的男孩女孩,他选中了她。 他的嘴角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想起了昨晚的夜总会,一溜排小姐随妈咪鱼贯而入,整晚都是白乎乎的肉在眼前晃悠。 报社的规矩,他必须带一个实习生。她不漂亮,但有一个奇怪的名字。随便吧,夜总会的小姐一样是逢场作戏。 他是一个闲散的人,才气自不必说,人如其名,风一样的男人。 他是不肯带学生的,风是自在不受束缚的,放荡不羁时可以抱着任何一个年轻的女人,说着亿万年都不可能兑现的诺言,但谁叫女人爱听呢,骗死人都不偿命。 风也会忧郁,多数时候,他可以对着一枚飘零的树叶垂泪。 报社最有才气的男人做了自己的指导老师,可是,他的眼神为何总是那么忧郁,让人看着心疼。 七月想,自己会和这样的男人发生一段故事吗? 七月喜欢故事,小时候没有谁给她讲故事听,她希望自己成为故事的主角。 今年的春来得比往年早,窗外的梧桐已经吐露鹅黄的茸芽,阳光斑驳地洒落在桌上,空气中弥漫着荷尔蒙的味道。 呵,一个恋爱的季节已经来到。 七月盯着风看,看着看着,丝状的潮红在脸上荡漾开来,她刚刚完成他指令的任务。 她好吗?风望着窗外,似乎心不在焉。 很健康,也很和善,一个优雅的老太太,七月躲开风不经意回转的眼神。 风轻叹了一声,他感到满足,一个精心策划的选题终于圆满完成。 五十年,他们竟能如此超脱的相爱,真的让人感动。 七月把鲜花送到老人手里时,老人在她脸颊上回赠了一个吻,她想,这样的女人是完美的。 老人是秦淮河边长大的女子,婚夜,新郎被拉去从军,数十年音讯全无。 老人守着老宅,盼啊盼,盼着心爱的男人有一天出现在自己面前。 风的努力没有白费,最终通过美国的朋友,找到了那位同样数十年孓然一身的老先生。 老先生已是卧榻病床,在闻听消息后心脏骤停,辞世前留下遗言,自己清贫坎坷一生,拜求好心人送一株并蒂莲交与爱人,唯来世偿还今生欠下的相思债。 风叠起了纸船,纸上写着一个女子的名字。 每年的这个时节,他都会叠纸船,把它放入清澈的河水,随波而去。 与往年不同,今年的纸船,多了那个老先生的名字。 七月不解风的举动,她看着他不作声。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迎春花疯狂盛开着,风的心湿湿的,他期望着一次放纵。 风是有家的,有一个窝在他怀里还嫌拥抱得不够的妻子。 妻子并非风众多追逐对象中最完美的,只是,她给风出了一道选择题,要么嫁给你,要么让我化作一堆土,你一辈子都要承受良心的谴责。 风妥协了。他想,这是天意,天命不可违。 小小的妻子,风担当起了父亲、兄长和丈夫的三重角色,她比他小十岁。 风有时很累,婚前,有个女孩最后一次抱着风说,她不适合你,因为她不知道疼惜男人。 女孩拍了拍风的脑袋,转身,带走了一千零一夜的缠绵。 宿命如此,风对自己说,那个宠溺自己如孩子的女子已经不在了。 那是个喜欢迎春花的女孩,为了那抹金灿灿的黄,竟可不顾如梭的车流,在刹车声中决然而去。 应随她去的,怕是她已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自己反倒做了个孤魂野鬼。 风说,活着,也就是因为害怕孤独的死去。 黑暗中,七月睁着眼睛,她在想,风这时候在做什么。 七月出生在温暖的季节,她想,自己是可以带给他温暖的。 难道是爱上了这个忧郁的男人?不,他是有家室的,自己成不了他怀中的女人。 不想他,可是,他忧郁的眼神总在面前晃啊晃。身体怎么会有发烧时的感觉? 他的忧郁是前世带来的吗?或者,他也有一道隐藏在最深处的伤痕? 七月是有伤痕的。 七月是没有父亲的,确切地说,她有一个并不能以光彩的名义出现的父亲。 母亲是这个男人包养的女人,在男人不能及时出现的时候,她会变得歇斯底里。 母亲,是七月的女儿,这个女人不知道如何照料自己的生活。 七月宠溺着母亲,她是一株被施了魔法的苦栎树,母亲是依树而生柔弱的紫藤。 原来,流血是可以没有疼痛的。 小小的妻子使起了性子,削着苹果的刀,刺破了风的手指。 血,和着他的忧郁,世界陷入了绝望。妻子尖叫着逃进了房间,再也不肯出来。 午间,七月把盛满的水杯端给风的时候,无意中碰触了伤口,风一哆嗦,眉心轻皱。 我看看,她抓住了他藏起的手指,一阵心痛袭来。怎么这么不小心?都发炎了! 七月毫不犹豫把手指送入了口中,轻轻吸吮着。 熟悉的感觉!心湿了,是在流泪吗?风想起了黄灿灿的迎春花。 脏!风抽回手指。女孩的脸颊,分明写满了疼惜,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 风说,你知道吗?其实,流血是可以没有疼痛的。风微笑着,眼神里没有了忧郁。 哎,你们都是孩子。 你们? 是的,你们!我真要为你们操碎了心。七月躲避着风的目光,幽幽地轻叹。 深夜时,风会给七月发信息,而她总是抓着手机就睡着了,夜里醒来发现信息没有回,于是继续回,不管当时几点,她照样回。 可是通常摁了几个字母又睡着了。 她喜欢这种感觉,这种被宠着的感觉。 七月听着歌,一首叫做《因为是女子》的歌,心头浮起淡淡的温暖、淡淡的伤感。 今夜,她没有等到他的信息。 她不会主动发信息给他,她不想给他带来麻烦。七月只是想,他现在在做干什么。 他是不是正拥着他的妻子入眠?七月对自己说,他的怀抱一定很温暖。 她想告诉他,自己想吃小米粥和榨菜。但她从没向他开口。 七月对着黑暗说,我们是看不到一点点未来的。 他给她讲述着关于迎春花的故事。她对他说,自己盼望有个真实的父亲。 只是一段短暂的实习期。明天,她就要回到五百公里外的那座城市。 他把纸船放入清澈的河水,他说,这是自己想念一个人的方式。 你会想我吗?七月看着风。 风看着七月,他们等待着一场顺理成章的拥抱。 谁都没有主动,他们渴望着对方温暖的身体,就这样渴望着。 这真的是一场宿命吗?风问自己。 好好照顾自己,七月转身离去。 风望着纸船从河水中消失,听到七月远远地问,五十年以后,你会不会送我一株并蒂莲? 风扬起手,挥了挥,没有说话。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只要我还活着。
|